好小說不僅故事精彩,文字也非常精彩。而最好的小說則是開頭第一句就能深深吸引住你。
《情人》(杜拉斯)
我已經老了,有一天,在一處公共場所的大廳裡,有一個男人向我走來。
他主動介紹自己,他對我說:“我認識你,我永遠記得你。那時候,你還很年輕,人人都說你美,現在我是特地來告訴你,對我來說,我覺得現在你比年輕的時候更美,那時你是年輕女人,與那時的面貌相比,我更愛你現在備受摧殘的面容。 這個形象,我時常想到的,這個形象,只有我一個人能看到的,這個形象,我卻永遠不曾說起。它就在那裡,在無聲無息之中,永遠使人為之驚歎。在所有的形象之中,只有它讓我感到自悅自喜,只有它在那裡,我才認識自己,感到心醉神迷。”
《青蛇》(李碧華)
我今年一千三百多歲。
住在西湖一道橋的底下。這橋叫“斷橋”。從前它不叫斷橋,叫段家橋。
冬天。我吃飽了,十分慵懶,百無聊賴,只好倒頭大睡。睡在身畔的是我姊姊。我們盤蜷糾纏著,不知人間何世。
雖然這橋身已改建,鋪了鋼筋水泥,可以通行汽車,也有來自各方的遊人,踩著殘雪,在附庸風雅,發出造作的讚歎感喟,這些都不再那麼容易就把我倆吵醒了。
西湖本身也毫無內涵,既不懂思想,又從不洶湧,簡直是個白癡。
竟然贏得騷人墨客的吟詠,說什麼“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暖風熏得遊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真是可笑。
我在西湖的歲月,不曾如此詩意過。如果可以挑揀,但願一切都沒發生。
遠處,又傳來清悠輕忽的鐘聲,不知是北山的靈隱寺,抑南山的淨慈寺,響起了晚鐘。把身子轉了一下,繼續我的好夢。
《沉香如屑》(蘇寞)
寂寂空庭,一爐沉香如屑。
他站在雕花窗格之前,微微仰起頭,任微風輕拂臉頰。他的臉已經被毀去一半,從下巴都左頰俱是灼傷,已然結痂。他聽見身後有輕盈腳步聲響起,伸手在窗邊摸索著,不太靈便地轉身:“你來了。”
他的雙眼已經看不見了。
微風輕拂,掛在窗格上的風鈴又開始叮噹作響。
“我原來以為,目不能視物會很痛苦,現在卻知不是這樣的。”他緩緩笑了,高貴、矜持卻又有股堅定,“我還可以用手去摸,用耳去聽,用心去看。庭院裡的蓮該是開了罷,我聞到風裡有淡淡的菡萏香,聽到葉子被風吹動發出沙沙聲,有水滴從葉子上滑落下來,還有你。”
他慢慢抬起手,語聲輕柔:“讓我摸摸你的臉,我想知道你是什麼模樣。”修長的手指仔細摸索了半晌,嘴角勾起一絲清淡的笑:“若是有一日我又能看見,我一定可以馬上認出你來,然後……”
然後,我要去找一個人,一個很重要的人。
《了不起的蓋茨比》(菲茨傑拉德)
在我年紀還輕、閱曆尚淺的那些年裡,父親曾經給過我一句忠告,直到今天,這句話仍在我心間縈繞。
“每當你想批評別人的時候,”他對我說,“要記住,這世上並不是所有人,都有你擁有的那些優勢。”
他沒再多說什麼,不過我們總是言語不多就能彼此理解,所以我明白,他想說的遠不止這些。於是,我逐漸養成了不對他人妄加評論的習慣,這樣一來,許多古怪的人向我敞開心扉,一些世故而無聊的人也把我當成傾訴對象。當這種品質在一個正常人身上顯露出來,那些心智不正常的人就會立刻察覺,絕不放過。
《鶴唳華亭》(雪滿梁園)
在跨入西苑宮門那一刻,阿寶回過頭,靜靜看了看朱門外的青天。靖寧元年季春的這日,有暢暢惠風,容容流雲。天色之溫潤可愛,一如粉青色的瓷釉。交織紛飛的柳絮和落櫻,於白日下泛起瑩瑩的金粉色光華。在釉藥薄處,微露出了灰白色的香灰胎來。
那便是天際了。
她撤回目光,整理罷身上青衫,默默跟隨同儕躋身進入了硃紅色的深牆。
年長始入宮,註定已經沒有任何前程可言。做為不入流的粗使宮人,阿寶最初的差事是負責浣洗西苑中低級內侍的衣物。然而未幾浣衣處的侍長李氏與共事的宮人卻都知道了此人做事極少偷奸耍滑,為人又謙忍溫順,少言寡語,心上難免都有了幾分喜愛。或有做完了手中差使,浣衣所的宮人聚在一處閑話之時,見她也在一旁默默傾聽,便也並不迴避。宮人們的談資,無外乎這個這個小小宮苑中的種種瑣事,某與某交好,某與某口角,某處葉萎,某處花榮,諸如此類。
《傲慢與偏見》(簡·奧斯丁)
有錢的單身漢總要娶位太太,這是一條舉世公認的真理。
這條真理還真夠深入人心的,每逢這樣的單身漢新搬到一個地方,四鄰八舍的人家儘管對他的心思想法一無所知,卻把他視為自己某一個女兒的合法財產。
“親愛的貝內特先生,”一天,貝內特太太對丈夫說道,“你有沒有聽說內瑟菲爾德莊園終於租出去啦?”
貝內特先生回答說沒有。
“的確租出去啦,”太太說道。“朗太太剛剛來過,她把這事一五一十地全告訴我了。”
貝內特先生沒有理睬。
“難道你不想知道是誰租去的嗎?”太太不耐煩地嚷道。
“既然你想告訴我,我聽聽也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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